“他病得很突然,脑溢血,病倒之后就不能说话了,也不能动,连遗嘱都没法写。当时大家围在他身边,问他怎么处理工厂,他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郑重的托付。我就问他:‘是不是要我继承下来?’他艰难地笑了,眼神瞬间变得欣慰。当时我就跟他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只要我在,工厂就在。没人相信我能撑起这个厂子,银行,法院,债主,全都等着我破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我答应了他,我就算拼死也要努力去做。”
“你做到了。”
“还不算做到了,只能算是能够撑下去,但只要能撑下去,我就能做到,能做得更好。”他抬头望着天空,“我知道,我爸爸就在上面看着我,保佑着我。”
画未听着他,看着他,她很想拥抱他,很想给他一些力量,一些鼓励。
她靠近他,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
他低下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他轻声说:“谢谢。画未,谢谢。这半年,我才真正体会到,我的人生中有如此重要的责任。也让我知道,目前我该做的,还有比获得爱情更重要的事。”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放开,他站起身来,又跳起来,在旁边的树上摘了一个红透的柿子,放在画未手里,说:“我们出去吧,我猜到你会来,准备了一个东西要给你。”
他们走到办公楼楼下,他上楼去,她在楼下等。不一会儿他就拎下来一只沉沉的电脑包。他递给她,一边走一边拿出车钥匙,说:“我们去吃饭,顺便送你回去。”
他开了车子过来,画未上车,她打开电脑包一看,包里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我用不着这个啊,骚年,你留着自己用。”
“都说了是给你准备的,这次厂里团购,经理、主任每人一台,价格挺优惠的,我就多团了一台给你。”
“哦。”画未说,“多少钱?”
“你想干吗?多少钱也不卖。”陆昊天开着车,扭头朝她一笑,“我说,姜画未,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心地接受我对你的好呢?我又不是外人,你可别忘了,我们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我可是见过你吃鼻涕的样子,也听过你尿床的光荣事迹的!”
画未放下电脑,扭头看窗外,轻声说:“我不能总是亏欠你。”
“喂,你再这么说我可要把车开到沟里去了哈!”说着他果然加大油门,飙了几百米。
画未连连大喊:“开慢点!开慢点!你这个笨蛋!你这个新手上路!你这个熊出没!”。“新手上路”和“熊出没,请注意”是陆昊天贴在车身上的标语。
“哈哈!”陆昊天笑起来,他减缓了速度。
他们一起吃了饭。
陆昊天送画未回家时,他不走近路,而是将车开上一环路,绕了一个大圈。他开得平稳缓慢。她舒服地窝在座位里,他们乱七八糟地闲扯,相互打趣,宛如真正的狐朋狗友。
到了画未家楼下,画未没有马上下车,而是认真地问:“电脑多少钱?”
陆昊天皱起眉头看她。
“多少钱?”画未又说,“即使是狐朋狗友,也只有平等的友谊,才能天长地久。如果我的画能值一台电脑,我就送画给你;如果我能为你工作,我也欣然接受它,可都不能……”
“三千二。”陆昊天干瘪地说出这个数字。
“好。”画未拎着电脑下去。
几天后,画未将钱打到陆昊天卡上。她自己攒了一些,冯小娥又给了她一点。
魏泽川服兵役已经满两年,这个冬天就该回来了。
他给画未打了电话说了要回来的事,但说具体时间要看部队的安排。
画未满怀期待,激动欢喜,又有一点紧张。两年没见,他变样子了吗?自己变样了吗?会有陌生感吗?他们真的能在一起了吗?从此永远不会分开了吗?
她站在镜子前,静静地端详着自己。
她的发型变了,微卷的披肩发替代了当初的小马尾。她的眼神也变了,多了些坚定坦然,少了些惶惑茫然。她丰满了,脸色红润了,她长成了一枚鲜艳饱满的浆果。
那一枚牦牛牙齿挂坠静静地躺在她的锁骨上,发出润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