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乃娇羞
殊不知,他一笑,她也愣了。
那妖自是不知眼前是一位能驱逐杀伐她的道士,看这一身行头,只当寻常旅者。
道士其实长的并不十分出挑,一双温温的杏眼,弯弯的眉毛,健康的肤色,秀劲的鼻樑。五官称得上周正,但绝没有天怒人怨的境界。
要说好看,苏杭地区一方水土养一方佳人,苏州美女温婉深秀出了名的,男子也是一身隽秀而不显柳态。适逢良辰美景时,奼紫嫣红开遍,这一路走来,粉汗为雨,罗纨如织,好看的那是多了去了。
可不知怎地,道士笑起来就是有股大师的风範,猛得一晃,还挺治癒。
女孩这才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个对着她笑的人。
「第一次」在回忆中总是无限风骚的晾在那而对你抛媚眼。
德国的海因罗特从小鹅破壳而出的实验中看见了自然的定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娘;第一次经历的,无可取代。
我们都曾经在记忆深处给了某个人一方天地,当你某一天拾起,岁月总是偏待着他的,也许你早已两鬓双白,星眸翳灰;而他仍坐在教室那木头椅子上,脸庞侧着,下颔歛着,任凭夕阳恣意渲染余晖。
这不一定是喜欢,但它的悸动足以让人催化成喜欢,然后在未来催生抑或凋零。
不过,即便她意识到这一点,也是不可能喜欢上他的。
因为她的心里,有个更加深刻的第一次。
道士看着她怔愣,奇怪的催促,女孩才惊醒一般扑腾起来,作势上马。
最后碍于残酷的身高,道士只好叹口气,将还在跳跃的小妖拎上去。
「谢谢。」女孩的声音响起,道士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妳叫甚幺名字?」
她一愣,道:「……我、我叫石……石青。」,石青咬了咬下唇:「石头的石,青…青绿色的青。」
道士瞥了眼她云绿的裙袂,问道:「石青,妳要往哪儿?」
「那儿。」石青白白胖胖的手嫩嫩的一指,正是人潮汹涌处。
道士心里舒了口气,这样,他就算是日行一善了,算不得凑热闹的,算不得。
于是,一个道士和一个小妖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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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看着台上那位杜丽娘,只觉得眼被晃的花。并不是她的身段奇诡,而是因为她的双眼透出一种慑人的光彩,惊心动魄。
唱得是<皂罗袍>还是<画眉序>已经不重要了,唱词也已经无限缥缈了,在石青眼里,她看到她的眼、她的情,便太多太多了。
「听过这折子吗?」道士坐在台下,侧头问着矮了他一截的石青。
「恩。」石青含糊了一声。
道士闷闷的回过头,两道眉峰平直的很无奈。不过……他凝神看着那台上那个为了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杜丽娘。
确实是很久,没看过这幺……这幺「逼真」的杜丽娘。
也莫怪为此地第一戏班了。和迁徙大江南北的花鼓戏不同,「棠梨」常据此地,纳人纳的也是灵秀佳人,单那气韵就出挑了不只一点半点。
<红楼梦>的元妃省亲一段中,贾琏为了戏园子特地到苏州选人,那是拣的有道理的。千年古都,一切都像淬练过后,东西精緻,从街角巷陌到屋宇楼舍,浸淫了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地方人。
浙江一带,吴侬软语,唱戏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蕴藉;其质量之细緻;风骨之嵚崎无不令人惊叹。(风骨之说,参<红楼梦>中龄官拒演"非本角之戏"一段,每每读来玩味再三,神往之。详情会于"作者有话要说"详述)
此地只应天上有,不见天堂见苏杭。
而此时的江南道上,有一人策马急驰。
吹散了桃红,划破了柳绿;他急促的步伐惹得人群侧目,却又再看到他的那一秒,突兀地愣住。
那人无疑生的好看──过分好看。
可惜交错而过的身影太过短暂,到最后,记忆中的脸蛋已模糊,只剩下了那在骄阳下扑腾的青色衣袂。
如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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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水中,是想自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