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如削的坚毅脸孔,苍白失血,素来淡漠得近乎冷酷的眼眸底部,翻滚着令她觉得无措的温柔情绪。
他的温柔,明明很陌生,却偏偏像是早已镌刻在他的眼底很久,却刚刚被发现一样。
“石零?”乌临在梦里,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她伸出手,手指穿过了他的身体。
但那里空无一物。
…………
“临临。”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沉稳平和,却隐约透着焦灼。
乌临睁开眼,醒过来。
明明是酷寒的二月,她却又一次地大汗淋漓。
她出差在外的父亲乌扬,在一刻钟前抵达望川机场,此刻终于赶到医院。
乌扬穿着商务正装,但领口上原本系着的领带已经取下来,眉眼间隐有疲倦之色。
“爸爸。”她轻声地叫他。
父亲是可依靠的人。乌临的神色有些软弱下去,揽住乌扬,将脑袋埋入他的胸口。
乌扬已多年没见过她如此怯弱模样,心痛不已,却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心:“所幸你没事。吓坏了吧?”
乌临摇了摇头,兀自逞强:“还好。”
乌扬揽着乌临,在椅子上坐下。
站在一侧的康云见他们坐下来,也靠着乌扬坐了,开口简单地说明情况:“枪手混在听众里,在小姐致辞后从口袋里拿枪出来。幸而石零反应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乌扬点了点头,道:“过来的路上,我已与周允通过话。现场已封锁,周允正在调查情况。”
乌临沉默着听着两人对话,明明是她该关心的问题,但此刻,她却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只清晰地感觉到汗水沿着鬓角流到脸颊上,又一路流入脖颈之中,带来令人不安的触感。
刚刚的梦境依然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可辨。
她已有大约两年多的时间没有梦见过石佑安了。
她从来就没梦见过石零。
梦里不祥的征兆令她不安,她忽然道:“爸爸,我想去下洗手间。”
康云本在同乌扬说着话,听她开口,即刻住嘴。
乌扬点点头:“好。”
乌临起身,径自去了洗手间。
精心化就的妆,早就花掉了,残剩的脂粉滑稽地粘在脸上。
乌临索性打湿了手,使劲地在脸上揉搓,将化妆品统统洗掉。
她在镜子里,看见的是一张年轻女子憔悴疲倦的脸,犹自强撑着充满倔强意味的冷漠。
是显而易见的狼狈。
再多冷水也无法令她心头躁郁的情绪平息。
头脑非常混乱,但她逼迫着自己思考。
事实摆在眼前。
石零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一颗致命的子弹。
如果不是他,此刻躺在手术室的,也许就是她自己。
可他是她的什么人,就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十年前,她把他从孤儿院里接到乌家老宅的时候,便已清楚地宣布过。
“我救你离开这里,你要听我的话。”
石零一直很听话。
他话本就不多,她不喜聒噪,他就说得更少。
他生性桀骜不羁,她喜欢温驯顺从的奴仆,他就收敛着本性,在她面前,永远低眉垂眼,无条件地服从。
而乌临亦恪守承诺,予他丰衣足食、良好教育,乃至给他机会展示才华。
外人眼中,他是她的“宠奴”,各种流言猜测,固然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私底下却从未断过。
但乌临对此嗤之以鼻。
她从不会把他的温顺错认为爱眷。
因为乌临早已在心里认定,如石零这样的人,天然缺失,必然不会有余力真心爱上他人。
他的温驯,不过是在履行这场交易中,他承诺过的义务——唯有如此,乌临才会兑现她应允他的条件。
至于她自己。
经石佑安一人,她觉得,她已将此生的爱,都挥霍殆尽。
可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打乱了她脑中根深蒂固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