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言笑本以为自己这小半生把“生之多艰”这个成语演绎得足够彻底,只觉得再不会有能让她觉得悲惨的事了,可是,命运二字,似乎总喜欢挑战人的极限。
食堂寡淡而单一的配菜让新囚们怨声载道,但是,一切也并不会因为她们的怨气而有所改变,头一个月刚进来有个新囚骂得大声了被警官听到,马上就被罚了两天的饭食,这个下马威让所有新囚都不敢在狱警跟前放肆了,毕竟没有人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再差的饭菜也还是可以果腹的不是?
这天中午的配菜是清炒大白菜和一条小煎鱼,看到有小煎鱼,这可是好几天才有的一道荤菜,大家都高兴得很。
“你怎幺了?脸色这幺差?”蕲艾撞了撞言笑的手肘。
言笑双唇紧抿,脸色确实非常难看。
从进食堂开始,就觉得阵阵让她作呕的腥味扑鼻而来,嘴里泛酸,言笑强自压抑才让自己没有马上吐出来。
“哪里不舒服吗?”蕲艾见言笑脸色已是有些泛青,不免开始担心。
“我……呕——”言笑原是要说没事,但一开口,就再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蕲艾慌忙给她拍抚背部。
言笑捂住嘴,尽量掩住干呕的声响不惊动门口的警官。
终于克制了下去,言笑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抱歉。我没事。就是今天食堂的味道难闻了些,闻着就想吐。”
蕲艾扒拉米饭的动作顿住。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捏着鼻子努力往自己嘴里塞饭的言笑,蕲艾的眼里终于涌上了同情。
“言笑,你大概是怀孕了。”
埋首盘上的言笑僵硬地转过头,蕲艾对上那双暗沉沉的眼睛,这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很残忍的,她盯着言笑,对面前这个要比自己小上很多岁却总表现得无比镇静的女人,她终于是击碎了女人眼里的沉寂:“你是怀孕了。”
上报、申请、批下,花去了近一个礼拜时间,然后,在监狱卫生所里,医生给言笑进行人工流产。
言笑没钱,她买不起麻醉剂,所以,她做不了无痛人流。
全程,她都是无比清醒地承受着。
两腿大张被皮革带子固定在支架上,冰冷的器械深入她体内搅动,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言笑有一瞬想到了死,她真觉得自己再活不下去了。恸哭、惨叫,医生的呵斥就在耳边,可是,她听不进去,她拼命撑起上半身,泪眼模糊地盯着从自己体内刮出的被搅碎的血块,嘴里“啊啊啊”地狂乱嘶喊着。
监狱人性化地给言笑安排了独间,伙食里每天也多加了份炖汤。一个礼拜后,言笑回到自己的监舍。
蕲艾抱住言笑,在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安慰她:“都过去了。”
言笑面容憔悴,不过,她还是扯了个笑容给蕲艾。
蕲艾很娇小,虽是她抱住言笑,但瞧着却好似她窝在言笑怀里一般。
言笑回搂住她:“谢谢。”
言笑一直做噩梦,梦里有冰冷的器械,梦里有淋漓的鲜血,梦里还有一双汪汪大眼静静地看着她……从“新收”转移到十六监区时,言笑骨瘦如柴消沉颓丧,样子的确有些吓人。
蕲艾跟言笑分开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让她好好保重。
新监舍里一样是12个人,室长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
言笑进来室长瞥了她一眼,跟言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在我出去前,你不能死,知道吗?”
言笑能理解室长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监舍里言笑资历最浅,一些七七八八的琐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言笑头上,言笑沉默寡言又手脚利落,而且也听话,监舍里的老人用着满意,并不会刻意去欺负言笑,有时碰到言笑被其他监舍的找麻烦,反倒会过去帮衬。
辛苦是辛苦了些,但言笑却是过得平静。
不用干活,只召集在一起包饺子,吃过饺子,聚集在一起看春节晚会,每个节目完,不管好不好看,都要鼓掌。
这样的除夕,已经第二回了。
言笑早已不做噩梦了,现在,她什幺梦都不做,回到监舍一沾床就能呼呼大睡。过往的人,过往的事,也在刻意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