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还在运笔。
他每一笔落得都很轻,拉得都很慢,甚至紧紧盯着他看时看不出他的手在动。他的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穿破丛林和密云,穿过虚空和大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钟翰知道他找的是霏霜,因为那张脸的嘴角边总不自觉地露出些傻笑。那种表情他看过很多很多次,那种表情他也厌恶过很多很多次,他多么怕这笑的人会把姐姐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这人的确做到了。
钟翰颤抖着身子,看着卫玠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地挪移。
他笔下的“霏霜”每延展一分,自己纸上的“钟筠”就要逊色一分。
原来,这就是钟笔的致命之处。它长于临仿而逊于自书,因为字化成点了,也就少去了原先字内蕴含的意味,也就阻隔了那人与那字的感情。
他有满腔依恋,却因那两字却化作千万小点,连带着这份心情也散作千万小点,再拼凑起来时,已然面目全非。
自己的“钟筠”工整而井然有序,然而却是死的。
卫玠的“霏霜”扭曲而法度全无,但它却是活的。
他从“钟筠”里闻不到姐姐的味道,却能从“霏霜”处瞧见姐姐的面目。
这轮,是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永无翻身。
颍川城里的月儿一直那么明,洒在他本就白皙的脸庞。
也洒在霏霜那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庞。
霏霜不愿醒来,宁愿那不过是个噩梦。
那个她不得不亲手埋葬钟翰的噩梦。
听徐郡守说,那日他来公堂自首的时候就已服了毒,签字画押一应俱全便毒发暴毙。这案子便算这样了了。
她才刚寻回了他,便又要把他丢了,丢在这荒山野岭的坟头。
弑父杀亲的他,入不得钟家的祖坟。
霏霜早在狱里哭干了眼泪,这会儿再也哭不出了。
那方石碑上刻的是“寂”字,寂寥无声,正合他如今的样子。
又或者,那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当年钟骏将他过继到自己这一脉时便先用的这名字。
她该早告诉他的,从带他逃走的那刻起就该告诉他,他和她不是同路人,另一个钟府才是他的家。
然而那时她不甘心,甚至带着些对他的嫉妒,带着他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谁能说这些不是她的过错呢?
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上伫着好些鸱鸺,那些夜里不眠不休的怪物。
如同此刻呆坐在那方墓碑前的霏霜。
老诚叔和半夏劝了又劝:“大小姐,您都坐了三天了,再坐下去少爷也活不过来呀。”
霏霜一袭白衣飘飘,衣襟时不时拂扫过碑上的刻字,好像小时候这般掠过跟在她背后那小男孩的额头和脸颊。
半夏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要不咱再让卫公子来劝劝?”
老诚叔瞥了一眼躲在远处林里不敢上前的卫玠,摇头:“不妥不妥,怕是更要刺激到小姐了。”
老诚叔的判断是正确的。钟翰下葬那日卫玠便来陪着霏霜,未料动土落棺的时候霏霜猛地将他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拉开,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你走开。”
卫玠以为自己听错了,反而凑她更近些:“你冷静些,别太……”
“我说你滚!”霏霜抬高了音量,把下棺的人吓了一跳,棺椁便重重地落尽坟坑里。
“他不想看见你,我也不想看见你。”霏霜红着眼,“从此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卫玠还想再说什么,霏霜只撂下一句“送客”便让家仆把他赶走。
她守着那碑,他也就这么守着她。
即便不为钟寂那夜的托付,也要为他自己。
是啊,直到看到案上的她的名字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她。那两个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紧扣着他的心弦,每一横每一竖都凝结着他和她的点滴过去。
这是他的字,比他爷爷的比陆老先生的什么帖子都要好看上万倍!因为,那就是他的只属于他的“霏霜”啊!
不管过多久他都要等下去,等到她回心转意,等到她把目光从那块石碑挪到自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