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幕画面始终清晰在目,历历如昨。
大约在国小一、二年级左右,某天半夜我起床想去洗手间。一打开房门就发现客厅透出灯光,睡眼矇眬的我揉揉眼睛,往光源方向走去,却在转角处听见隐隐的啜泣声。
我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身体紧贴着墙边,缓缓探出头去,瞥见爸妈各别坐在沙发两端。
妈妈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她在哭。
意识到这点后,我非常惊慌。我印象中总是笑脸迎人的妈妈,此刻却悲伤地哭泣着。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酷,我从没听过他那样说话。
「之所以会接连生下三个女儿,不就是为了要个儿子?」妈妈抬起头,脸上虽不到满脸泪痕的程度,但挂在她颊边那滴摇摇欲坠的泪却让我看了格外难过。
「妳也不想,不是吗?」爸爸轻声说,「当初,就不是因为爱情才结婚。」
妈妈低下头,再次抬起时,颊边已没了那滴泪。
「是啊,确实不是。」妈妈的声音几不可闻。
「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
「嗯。」妈妈点头,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那个笑容,始终在我心中萦绕不去。
即便当时年纪还小,我也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一件事:我的父母,不是因为彼此相爱才携手走入婚姻。
然而,妈妈的神情却又让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我开始刻意观察爸妈的言行举止,尤其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
直到我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后,某天晚上,我对姊姊千裔说出了那个猜测。
「别乱说。」千裔先是轻声喝斥我一句,却在叹了口气后又说:「算了,大概就是妳说的那样吧。」
「妳也有发现?」我问。
「我比妳和之杏都年长。」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之杏,「有些事情我早就看在眼里,怎幺会不知道。」
「爸妈不是因为相爱所以结婚,爸爸他也不爱妈妈,可是妈妈是不是……」我后面的话梗在喉中。
千裔摸摸我的头,温柔至极,「不要探究,真相也许妳无法承受,这件事就当作是我和妳之间的祕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连之杏也不行?」
「除非之杏自己发现。」千裔耸耸肩,打了个哈欠。
那是我与千裔的第一个祕密,大概也是唯一一个祕密。
***
爸妈其实并不特别遮掩两人之间的相处异状,他们不会缺席我和千裔、之杏在学校里的任何一个重要时刻,却也不会同时出席。
而家中发生巨大转变,是在我十二岁那一年,突然冒出一个「弟弟」。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弟弟」来到这个家中的前一天晚上,之杏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爸妈是不是感情不好?」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十岁大的之杏会这幺问。但其实好像也没什幺好讶异的,我隐约察觉到爸妈之间感情不睦那时,也才年仅七、八岁。所以人家说,小孩子虽然不懂情感的複杂,但感受力却很强,这点果然没错。
千裔不愧身为大姊,听到之杏的问话,一点也不惊慌,一如当年我主动找她询问的模样一般,温柔地摸摸之杏的头:「不是不好,应该是没有感情吧。」
好吧,千裔只是看起来很温柔,讲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之杏惊讶地张大嘴,那模样看起来既傻气又可怜。
我插话,用尽可能缓和之杏心中震惊的语气说:「我知道这叫什幺,我在电视上看过,这就是没有爱情的婚姻。」
之杏满脸疑惑,似乎不太能理解。我和千裔对看一眼,明白她年纪还太小,或者是她就是那种充满少女梦幻幻想的类型。
不管是电影、小说或网路流传的那些真人真事故事,往往强调真爱无敌,似乎只要有了爱,其他都不会有问题,也不该有问题。
然而现实世界并非如此。
谁说要有爱才能建立家庭?谁说要有爱婚姻才能长久?谁说要有爱才能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