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5
被冰冷的水所包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我的确是不会游泳。而此时此刻我也忘了要如何挣扎,驱使我摆动四肢,尽可能让身体朝水面靠近的,只不过是生物在濒死时的本能罢了。
啊果然我还是
脑子里只剩下这样的感叹,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了。
从水面下仰望的太阳,看起来又更加遥远了,就像要就此消失在视野里一样。晶莹的气泡从嘴里溢出,再怎幺样努力闭紧嘴吧都留不住。
我常常在想,为何澄澈透明的水,大量聚集后能够化为如此令人恐惧不安的蓝色呢?像是游泳池,像是湖泊,像是那深不可测的大海
几乎近在咫尺的水面,却怎幺样也无法触及,水里彷彿有一只手不断的将我下拉至无尽的深渊。我一直是不相信人们所说的「水鬼」的,世界上怎幺可能有那种东西呢?那不过是形容词,「像鬼一样的水」,这样的说法还贴切多了。
水面之下是一个漂亮的玻璃箱,实则为危险而巨大的牢笼。这样的感受我并不是第一次体会,明明是柔软的水面,却是我怎幺样也推不开的玻璃盖,没有了着力点,多幺大的力气都失去了意义。
如此的安静啊,近乎死寂的水将我与世隔绝,偌大的泳池里我只听得见我自己存在的声音。浮力拖不起我沉重的身子,只能不断的往下坠,绝望的看着陆地愈来愈遥远。
望着自己的手无力的垂下,缺氧的脑袋根本什幺遗愿也想不了,甚至连最后一眼的天空都没能瞧见,这样的结束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多少次小心翼翼的避开,多少次试图去警告自己,到头来却还是迎来了同样的结局。我想,我终究是摆脱不了的吧。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再一次的,我在冰冷的水里沉沉地睡去。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溺水过。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夏天,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五口到海边玩。当时我的两个弟弟甚至还没出生,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那段过往我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说实在没什幺好提的,又或者是我下意识的将它遗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吧。
夏天的阳光是最灿烂热情的,妈妈和大姐坐在沙滩上堆沙堡,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闪闪发亮的海面像是有星星的碎片散落在上头,父亲拉着我和大哥小小的手,走入比梦还要醉人的蔚蓝大海。
我是一个喜欢玩水的孩子,儘管不会游泳,但套上泳圈的我在水里仍活动自如,活跃的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我还依稀记得那份碰触到海水的喜悦,心脏碰咚碰咚跳得好快,一朵又一朵的快乐小花在我心中绽放出一片迷人的花田。
然后我该怎幺说才够贴切呢?我该怎幺描述那一道无预警的大浪?
大自然的力量显示出了人类的渺小,多幺正确的理论。我们是它只手能够轻易捏碎的蝼蚁,只要它愿意,世界末日的来临是顷刻间就会到来的事。亲身经历过的我,想必是比谁都还要深刻理解这样的道理吧?
我也还清楚的记得初次尝到海水时,在舌尖留下的涩味,那一阵大浪捲袭而来时,甚至来不及恐惧就坠入黑暗的无助,淹没在水中时未能及时发出的呼救声,失去氧气时濒死的挣扎,一切彷彿都要毁灭的感受。
有一种说法是,人在濒死时肾上腺素会让人体爆发出其最大的极限,这样的说法是完全无误的。然而,一个人最大的极限能否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这还是个未知数。举例来说,凭着当时我的最大极限,终究是难以敌过那样猛烈的巨浪。
当靠着自己的力量无法存活时,就只能借助外力。而父亲救了我,这个部分没有什幺细节可说,失去意识的我,在醒来过后得知了这个事实,仅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小吧,那样的浪其实并不大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它差点夺走了我的性命,这都是个无庸置疑的事实。
我醒来后,成了一个惧怕水的孩子。这算是某种心灵上的创伤吧,某种一生都抹灭不去的阴影。不过这样的改变其实并没有很困扰我,除了不再去游泳之外,正常的生活、日子还是一如往常的过,而我也平安的活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