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费心回想哥哥在何时何地说过什幺,因为我脑子里的抽屉就像全写上哥哥的名字,不管随便打开哪一个,都会是他的声音。
「然后,那个家伙就突然狠狠地揍他一拳,看到那里真是超级爽的!那混蛋每次都那幺贱,老早就该送他上西天!」虾米握紧拳头,一脸热血澎湃。
「对啊,真的超爽,我也觉得他早就该滚上西天,最好下礼拜就能看到他们全部死光光!」我激动附和。
「没错,全部死光光!」
我跟虾米在家门口讨论昨晚的卡通剧情,情绪正高昂,妈妈却突然从屋里跑出来。
她先是惊讶地盯着我们,才转而露出一贯的笑脸温声说:「虾米,你们还小,不要说太多粗话,那样不好听喔。」
虾米呆了呆,尴尬地允诺,「好??对不起,莙莙阿姨。」
等虾米返家,我也回到屋内,妈妈再度把我叫到她面前。
她严肃地对我慎重叮咛:「鞦韆,以后不可以再说什幺『超爽』、『滚上西天』、『全部死光光』这种话,这些话非常难听,绝对不许再说了。」她的双手用力压在我的两个肩膀上,「你哥哥他从不会用这种粗鲁的口气说话,更不曾说过一句髒话,每个人都称讚他礼貌懂规矩。你应该要向哥哥看齐,知道吗?」
爸爸说我跟哥哥越来越像了。
有次翻相簿,爸爸指着照片上的哥哥,说他从小就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双颊会浮现两个小酒窝,相当讨喜;而我在五岁前皮肤黝黑,活像块小木炭,除了跟哥哥一样拥有一对酒窝,长相完全看不出一点他的影子。
长到了十岁,我的肤色白了非常多,和哥哥相差无几。
「等你过了变声期,说不定连声音都会跟哥哥一模一样呢。」爸爸那时这幺说。
十三岁的初春,飘下毛毛雨的日子,妈妈不小心感冒,从诊所回来后就回房休息。
过了半小时,我端了杯温水上楼探视。
妈妈在我轻推开门那时就睁开眼睛,视线投了过来,我问:「妈妈妳没睡吗?」
「对呀,一直睡不着,不过,幸好吃过药后就退烧了,喉咙也不痛了。」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接过我手中的温开水,「你等会儿要去车站接你爸吗?」
「嗯。」我望向窗外逐渐增大的雨势。
待妈妈喝完水躺下,我帮她重新盖好被子,她忽然提议:「鞦韆,你唱歌给妈妈听吧。妈妈鼻塞,不好入睡,如果你能唱歌给我听,说不定我很快就能睡着了,就像妈妈以前唱歌哄你们睡觉那样。」
她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哽咽,眼里却是笑盈盈的,「你哥哥以前很喜欢唱歌,常在我和你爸爸面前唱个不停,你也唱一首给妈妈听,好不好?」
在那双映着期盼的目光下,我想了想,清清喉咙,深呼吸,开口唱歌。
只是才唱两句,妈妈就噗嗤一声,笑得乐不可支,我走音走得太厉害,几乎没有一个字唱在音準上,听起来就像在唱另一首歌。
「我们鞦韆真的不怎幺擅长唱歌呢。」妈妈止住笑,眼皮沉了些,彷彿陷入了回忆,低语:「你哥哥唱歌很好听喔,嗓音既清亮又乾净,听起来就像是天使在唱歌。」
她渐渐阖上双眼,声音里添了一份落寞,「妈妈??好想再听一次你哥哥唱歌??」
我站在床边,看着她带着悲伤的表情沉沉入睡,一动也不动。
过了几个月,我花三天时间亲手做了一张卡片,以及两朵康乃馨,一朵红色,一朵粉红色,準备在母亲节那日送给妈妈。
收到康乃馨那天,妈妈眼里堆满了笑,看得出她十分感动,我也因她的反应而觉得欣喜。
这时,妈妈突然问:「鞦韆,明年的母亲节,你可不可以做一朵黄色的康乃馨给我?」
「好哇,妈喜欢黄色吗?」
「是啊,以前你哥哥就曾做过一朵黄色的康乃馨给我,非常漂亮,你也跟哥哥一样,下次做一朵黄色的给妈妈吧?」
我注意到,本来在一旁莞尔听着的爸爸,在妈妈提出那个要求之后,嘴角笑意微微一滞,他看着妈妈又看着我,彷彿想要说些什幺,却迟迟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