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余烬燃火(1)
那日庆长的死,在源氏府中上下造成了不小的震荡,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府中迅速蔓延开来。源庆长是源氏长子,自幼习武,最是擅于战事;可那夜他的身形顷刻颓落,彷彿黑幕中吞灭的夕日。庆长究竟为谁所杀,蜚语纷纷,连当日在场的朝颜也未能认清那人的面孔。
此人至今仍未寻获。那天血艳的落日已然熄灭数月之久,可是却在朝颜的梦里永无止歇的复燃、在她的梦里不断开成鲜红的花朵,红得令她盲目。
一遍又一遍的梦着。一遍又一遍。
「小姐。」熟稔不过的声音响起:「小姐,您醒了吗?」一抹浅淡的人影在门外晃现,被纸门分割成了格子状。
朝颜微睁着黑色眼眸,维持着仰卧在床上的姿势。那场梦的画面挥之不散,宛如蔓生的荆棘狠狠绞住她柔软的心脏。她的额角溢出冷汗,汗水带走了她身上的温度,顿时寒意袭上她的每寸肌肤。
「进来吧,望弥。」她呼出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平静。
「小姐既然是醒了,怎幺不叫望弥进来呢?」望弥动作轻缓地拉开了纸门:「您知道望弥一直待在外头的。」她的手中捧着摺叠整齐的褂袴走向床边,伸手搀住朝颜的手臂扶她坐起。
「醒着是醒着,不过还躺在床上发愣呢。」朝颜姣好的唇线拉开一抹笑容,似乎想掩饰甚幺,然而却没有瞒过望弥的眼睛。
「小姐,您出了满身冷汗,可是又做了噩梦了?」望弥敏锐的视线彷彿看穿了她的心绪,接着说了下去:「您瞒不过我的,就老实告诉望弥吧。」
「……是。是作噩梦了。」朝颜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如墨羽似的睫一瞬不瞬地闪动:「不过也没什幺,常有的事,一会儿就忘了梦见什幺了。」
望弥静静朝她凝望一眼,浅泛起微笑,不再多问什幺。她的小姐是什幺性子,她自是明白不过;打从朝颜七岁起她便跟着她,说是近侍,却更像朝颜从小的玩伴。距离初见早已时隔十一年,朝颜已然十八岁,而望弥二十了。
望弥从小看着,她的小姐是个倔性子的人。小时候练刀受了伤也不愿在人前轻易落泪,却又总在房里捉着她的袖子抽抽噎噎地哭。
望弥轻轻一笑,收起思绪:「方才末花夫人让千绘传了话来,说是让您起床后就去见她。怕是已经让夫人等久了,望弥替您梳洗后就快去吧。」
「母上要见我?」朝颜语带疑惑地偏过头,一个翻身顺势掀开了被褥,纤白足履轻盈触上地面。望弥反应明快地捧上一盆温水以及毛巾。
「是。您得梳妆整齐些,免得又让夫人唸去。」望弥嗓音柔柔淡淡,玩笑似地说着:「小姐偶尔也上点妆吧,就像二小姐那样。您上起妆来定是比谁都漂亮的。」
「母上都没开口呢,妳就先唸个没完了。妹妹和我不同,我练刀时上着妆多不方便?」朝颜用毛巾轻轻将整张面庞覆住,毛巾的温度令她的视线顿时清明了起来,她的声音模糊地传出:「妳可知道母上找我是为了何事?」
「望弥不知道。」望弥的语带笑意:「不过似乎不是什幺坏事,听说夫人心情不错。」她绕至朝颜身后,替她将单衣层层披上,由浅至浓,最外覆上薄赤外褂,繁丽精緻的浮织衬着上等布料的色泽,只露出颈间一抹白皙。
「是吗?」朝颜略微顿了一瞬:「听说最近府内不太安宁,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听妳这幺说,看来母上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呢。」
源庆时的正室源末花,即是朝颜的母亲。这位夫人的声名极好,即便已是年过四十,依然予人美丽与冷静的印象,谈吐举止优雅从容,几乎是位无可挑剔的女性。末花夫人绝顶聪明,府中上下皆是这幺流传着;她的心思缜密,极为坚强,是源庆时强力的政治助手。
那日庆长死去的消息带回府内,没有人见过源末花落泪。她仅是神情平静地颔首,迴身,随后留给众人一抹看不见神情的背影。
「好了,妳先退下吧!」朝颜随意拿起铜镜看了看,回首对望弥笑道:「妳的事情挺多的吧?这儿也没什幺事了,等会儿我会自己去找母上的。」
望弥轻轻俯了身便退出门外。朝颜弯腰取出压在枕头下的两枚玉戒指,将较窄的那枚套上自己的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