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逢
我从没见过妈妈幸福快乐的笑容。很小的时候我当过人球,她不是把我丢给住高雄的舅舅家几天,就是放在住台北的阿姨家几天,最常是住爷奶家却要我一人独自在隔壁的姨婆家吃饭。就这样,那时候的我从害怕得狂哭到一样害怕但早已哭不出来。
姨婆家有个男人脸上有个恐怖的黑洞,一个眼睛不见了,他都隔着一个大圆桌坐在我对面吃饭。我不敢看他,只记得赶快吃一吃好离开,因为除了怕他,在这里吃饭的其他人都面无表情,气氛好沉闷。我一直都纳闷,我所见过的亲戚长辈他们为什幺都不快乐?
只有我大姊好像是快乐的,因为她会对我笑,尤其她和我们一起玩时会开心的呵呵笑。
我从没听过闹钟响,每天清晨总是大姊用温柔的嗓音叫唤我:
「小丽,起床了,小丽。」
我揉揉眼睛,很快爬起,从不赖床,精神饱满。这也许是跟着大姊早睡的好处。
她总会在我身后马上将被子睡垫折叠好,移放在墙角边。
一锅热腾腾的白稀饭,几碟大姊炒的简易小菜,像自家种的番茄加入葱蛋,麵筋罐头的也能被她炒得别有另一番风味。昨晚的几许剩菜经过她的巧手都变得丰盛美味。
「小丽是高中生了耶,吾家有女初长成,很快就可以出嫁了。呵呵呵」大姊常拿我寻开心。
「妳老是胡言乱语的,啧,真是没有做大姊的风範。」爷爷唸她。
「哪屋黑白讲,我讲这样也没错啊,时间在过是很快地,哈哈哈」她常这样自嗨。
有大姊在,总是会有她的笑声陪伴我,也只有她会这样跟我说笑。
而我,不知是在小时候就被他们大人传染了不快乐病似的,很难快乐的笑,话也很少。
这天是风和日丽的开学日,终于结束了漫长无聊的夏日暑假。
时间还很早,我又流连在大姊的书架前,最喜欢的书是一本大漫画「在风雨中成长」,四个兄弟姊妹的双亲在战乱中死去,他们跟着难民来到邻国艰难求生存的故事。我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还是想看,看不腻,看了心里好哀伤,最后大哥死了,二哥被弹火炸成痲子脸,三姊病死了,四妹被好心夫妇收养了。大姊说这本漫画是一个朋友送给她的。
书架上有几本笔记本是在我读小学时大姊自绘自编的童话故事,我现在偶尔还会拿起来翻翻。
她的想像力很丰富,总是能在睡前跟我讲她信手捻来的乱编故事,不过开头都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
记得小学时我也曾快乐过,就是齐家兄妹搬来当邻居时,大姊开始号召邻居小孩来跟我一起玩,那时候我就常露出笑容,因为笑得最大声说话最大声的是大姊,大家似乎都被她感染了快乐。
大姊催我了,于是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我看到住隔着一条马路对面的陈启明踩着脚踏车过来。大姊走过去跟他说话,他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很快就知道──陈启明想载我去学校。
「不用,不用,我不放心,你妹不是也要坐火车,她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坐。」大姊这样说。
我本来想骑脚踏车的,家人却要我坐火车(区间列车)。他们说我方向感不好,又老把红绿灯当装饰品,所以要我还是别骑车好让他们可以安心点。
陈启明搔搔头,没办法,无法通过我大姊这关,就什幺都别说了。
他还是像保镳似的一路护送我和他妹妹到火车站,五分钟,边走边和我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在暑假期间大姊就带我来参观过,还帮我找到教室的位置。在布告栏里知道了陈晓慧在隔壁班,可惜还是一样没能同班,不过国中最要好的同学苏玲玲又能相黏在一起了,也算幸运的。
然而,还有更幸运的,一个意外的惊喜,我在教室里看到长得亭亭玉立的齐美珍,记忆中熟悉的甜美笑容。突然不见,现在又突然出现,脑子有段时间无法正常运作使我有些傻愣地盯着她。
教室里已经有一些人了,陌生的面孔,男同学女同学,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而我想要找靠窗的座位,就这样发现了齐美珍。
「妳妳是妳还记得我吗?」我应该不会认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