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眶湿润了。开始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杜光华这次回大山子,中心任务之一,当然是续缘,完婚,说得肉麻一点,就
是“冲着菲菲她妈,了却一生情债”。好在这笔债是自己欠自己的。中心任务之二,
却是找他当年学徒时的师傅,该师傅姓赵,名长林。是的,著名省劳模赵长林就是
这位杜某人当年的掌门师傅。找师傅,也是想还一笔债。说起来,这也是一笔情债。
当年赵劳模在这个极聪明极伶俐的杜光华身上煞费了一番苦心,本意是绝对想把他
培养成方方面面俱佳的“接班人”。但徒弟偏偏不领这个情,愣是一根筋儿走到了
“反面”。在宣布开除徒弟的大会上,赵劳模缩坐在最后一排,脑袋耷拉得比这个
徒弟还要低,真是恨不能钻进胯巴裆,一口气把自己憋屈死了事,回家就生了一场
大病。他病,他心里承受不了,并不是因为自己大失面子。赵劳模有一点挺棒的,
他向来不把自己这个“劳模”金牌看得特别怎么样。他特别清楚,这劳模是上头把
你选上的,并不是你真比谁强多少(当然也有某些强过别人的地方),别老觉着这
块金牌就是该着你似的。这就像有一些当官的挺清醒,什么官不官,不就是一张纸
(任命决定)吗?一张纸,你上来;一张纸,你下去;一张纸,你在这儿于;换一
张纸,你就得上那儿干。得把这事想透了,看透了。他难受,是实实在在为这个徒
弟的未来发愁。杜光华到他家去道歉,告别,师傅躺在床上,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的
就一句话:“你咋办呢?今后你咋办呢?咋办?”那天,师徒俩再没说别的,也实
实在在没别的可说了啊……后来,‘杜光华就离开了大山子。当时他信奉的就一句
话:“树挪死,人挪活。”他还坚信,这世界终究不是为了憋死人而存在的。东方
不亮,西方亮。西方不亮还有别一方嘛。
那天,“永在岗”服务总店生意不错。虽说是“总店”,其实只不过是在街面
上搭起的一个临时性建筑。但硕大个招牌上,红底白漆三个“永在岗”大字,却煞
是醒目。店堂里,五六个穿统一制服的店员忙着为人擦鞋、修鞋。修鞋是生意做大
了以后,又添加的一个服务项目。大约快到下班时分,店里有人告诉赵长林“有位
先生找你,他说他叫杜光华,是您从前的徒弟……”三四年前出过一回工伤事故以
后,赵长林的脑袋瓜就不像过去那么特别好使了,尤其爱忘人名,居然一时半会儿
没想起这个“杜光华”:“我的徒弟?这名字咋那么耳熟?”杜光华一手提着用大
红福字彩纸捆扎整齐的点心盒子和水果篮子,一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说道:“您
能不耳熟吗?”赵长林一愣,终于喊叫起来:“嗅……杜光华……你这个杜光华…
…杜光华……”
杜光华这次来要报答师傅。不是送钱,那样太“低俗”。当然,适可而止地,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贴补师傅一点,但主要不是送钱。最近他从省报上看到关于师傅
和“永在岗”的报道,放下报纸,他挺心酸。(自从离开省,自从赚到第一笔钱,
自从自己可以不再为生活而犯愁以后,他就一直订阅省省报——不管游走到哪块
地面上。)他想帮师傅一把,帮他“换换血”“换换心”,换一种方式生活。他要
让师傅确信,中国已经发展到那一步了,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你不犯法,只要你肯
于,会干,又输得起,现如今都是可以真正当自己家的了,也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了。
随后,赵长林把杜光华带到大堂后首那间用纤维板分隔出来的“经理室”里,
问:“听说你在外头发了,成了款爷了。”杜光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啥款
爷。瞎混。走,找个地方,咱师徒俩喝两盅,好好唠一唠。”赵长林忙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