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分明
又在告诉周围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电视屏幕上正在絮叨些
什么,他压根就没有关注屏幕上上演的那一出大戏。略有一点浑浊的眼神也清楚地
显示出,他此刻,脑子是空白的,完全空白的。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剩下两个
字,一件事:儿子啊……儿子……然后……他们看到,他的眼泪就籁籁地滚落了下
来。那两颗硕大的眼泪,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顺着坚韧、粗糙、仿佛在高强度
酸碱中经受过千百次鞣制的脸颊皮肤,流淌到嘴角上,下巴上,然后又慢慢滴落下
来……
一时间,所有在场人的鼻根都酸涩了,眼眶也都湿润了。在一旁早已忍不住的
贡志英搂住她四岁的女儿,抽泣起来。志英的抽泣声似乎惊醒了贡开寰。他嗒然低
下了头去,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在一次强烈的哽咽后,他终于制止住了自己的泪
水,并掏出一块手绢扔到志英面前,低低地说了声:“坚强些……一会儿,小眉来
了,别让她看见你们的眼泪……”然后就起身向楼上走去了。
贡志成牺牲后,全家人把一种罕见的尊重转移到了修小眉身上。一方面当然还
是因为怀念志成;另一方面,出身于平民家庭的修小眉温文尔雅,历来宽容、厚重、
谦和,而又认真,的确也是个值得信任和尊重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贡开宸才“授
权”修小眉,在自己紧急飞赴北京后,让她负责把全家人召集到枫林路十一号,
“待命”。
贡志和驾驶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菲亚特车来到枫林路十一号门前时,雨虽然还
在渐渐沥沥地下着,但显然已经没有像刚才那么大了。枫林路两旁那些大树的树龄,
据说都有七八十岁了。在一片蚕食般响起的沙沙雨声陪衬下,由这些千姿百态并又
千疮百孔的老树组成的林n道,则显得越发地幽暗和清静。一定是又换新警卫了。
小战士在对讲门铃里辨认不出贡志和的声音,反复查询他“身份”。“我还能是谁
哪?”厚厚的大木门终于打开后,贡志和略有些恼慍地瞟瞥了那小战士一眼。
枫林路十一号是一幢独门独户的老式别墅。据说,民国初年,被一位出关经商
的山西富贾相中此地风水,盖起第一幢宅院。那会儿,所盖的当然都是几进几出的
青砖大院。据说,这条街上最早的几棵大树就是那会儿栽下的。假以时日,幢幢相
连,间或也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逐渐出现了“前店后宅”的格局,由此形成
街道,木制的或胶皮制的大车轮箍常年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碾出深深浅浅的辙沟,
生生造就出省城一个著名的商贸区。这种状况持续到日本人进占。商家纷纷逃避战
乱,空余下这片大小深浅不等的宅院,街区一度变得冷落凄戚。却不料,它又被日
本占领军中几位同样深谙中国风水之道的高级人士看中,下大本钱将它改造了一番,
变成他们高级军官“住宅区”,同时也住进一批有特殊身份的日侨。自此岗哨林立,
中国人“理”所当然是不得入内了。一幢幢原先的青砖大院由此也变成了围墙矮小、
窗门结实的日式别墅。从那以后,傍晚时分,一个个深色原木门媚近侧亮起的则是
一盏盏青灰色的椭圆形纸质小灯笼……直至“八一五”,中央军接管,又经过一番
改造,在日式建筑风格中添加了许多欧美的东西,纷纷加高围墙,扩大花园,延伸
廊桥,拓阔阳台,添加窗前铸铁花饰,搬进德国钢琴、意大利卫浴设备……它又成
了国民党接收大员囊中的“战利品”。这些国民党的军政高官在高呼“抗战胜利万
岁”的同时,纷纷更换结发的“抗战夫人”,集体引进由城市女学生、女演员、女
护士、女商人、女律师、女记者、女秘书、女掮客、女党棍,甚至舞女、妓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