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黑夜的差别竟然如此巨大,她差点认不出路。拍摄时如诗如画的风景,在没有灯光而月光也照不进来的夜半时分,彷彿巨人的大胃袋吞噬活物,郁黑树木后面似乎挂着好几具尸体。她也不是怕黑的女人,手机从早上用到现在进入了低电量模式,金绾岑把心一横摸黑前进。
树叶互相摩娑的沙沙声,远处的狗吠,没有什幺好怕的,不需要看清楚也能够往前走。黑暗其实温柔,这里就像她常去的书店,沙沙翻过页面的声音,手指渗进墨水气味,有点小兴奋,有点小不安,她知道会发现东西但不确定是什幺。
黑暗是一趟漫长的未知旅程。
金绾岑入镜。
踏上了她的小希腊沙滩。
「给我一口。」
杜佑南默默把大麻烟递给金绾岑,她吸了一口还回去,仔细瞧着杜佑南的侧脸。
「你哭了?」
「我本来没在哭,但是妳从防风林中走出来,该死的,那姿态太美了。」杜佑南让眼泪自然滑落,也不擦掉。
「那幺暗你也看得清楚?」金绾岑感到好笑。
「不会暗。」躺在大石头上的杜佑南伸手朝天空指去,亿万颗星星镶在黑绒夜空,他们好像是显微镜下的观察物,倏地,金绾岑眼花撩乱起来,一颗地球即是一道光。杜佑南牵着她的手以免在飞行途中失散,这次她没有抽开。「妳怎幺知道我在这?」
「这几天你身上都有海潮味道,我猜你是在海边过夜。对了,我租来的脚踏车脚架坏了,靠在野马后车厢没关係吧?」
「妳就算把它塞在驾驶座我也不会怪妳。」南说。「抱歉。」
「嘘……」岑用吻就让他闭嘴。
南还是在哭,他并没有对他选择的道路坚信不移,真的很痛苦,金绾岑感受到了。比起自暴自弃的她,南的作法是将一切背负起来,那些背部伤痕,半月的表面,坠落月球,他们注定不可能成为光。
「我有多美?」
「小时候,我母亲的同居人开了一间水族馆,里面摆着一管一管的玻璃瓶,装满海水素调製的自来水,滴入几滴蔚蓝染料,一朵拇指大小的水母在水里缓缓漂浮,光线从上方打下来,就好像、就好像只能活在陆地的我却和牠们同样活在深海。牠们实在太美丽太脆弱,我想帮助牠们逃走,我把玻璃瓶全部打破,我怎幺知道牠们一离开就死去了,就在那些客人脚边,连像只鱼跳动都不会的死去。牠们已经离不开小小的玻璃瓶世界,我无法接受牠们唯有如此才能美丽……」
「很痛吗?」
南闭起眼睛,岑的手像是在抚慰当时不懂事的小孩不可避免遭遇的可怖记忆,顺着伤疤描绘,他们没有比当时长大多少,但是他们已经习惯和痛苦并肩。
「那是第一道伤口。」
「我如果把四则故事全听完一定会想杀了你,竟敢让我对他人的痛苦感觉比自身更强烈。」
「那幺别说了吧?」
为了保留此刻静谧,南深深吻她。哪怕山无稜,天地合,世界毁灭都不会停下来。
「谢谢妳爱我。」
「你又知道我爱你了。」岑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现在非常确定。」
「像诺斯特拉达姆士般确定?」
「像诺斯特拉达姆士般确定。」
南翻开她的上衣,彷彿她身上印着那些他想拯救的美丽水母,彷彿他们一起在深海里缓慢漂浮,而爱不过是科学上另一个专有名词,他们接受彼此的反覆验证,直到玻璃龟裂,南与岑找不出任何一条定律来定义此刻。
「你有三天没洗澡喔。」
「我不介意泡第二次海水,只是妳身上会刺痛。」
「不,这样就好。」金绾岑躺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脏的海潮起落,无论命运会把他们带到何方,现在她只要南进入她体内。「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