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直哭喊着父亲把他们家男人带坏了,带走了。她的男人,就叫阿甘,是个很憨实的男人,据说曾是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两人亲如手足,一起当兵,一起来到这个地方,一起在这里娶妻生子。他逢年过节都会来家里拜访,偶尔唠叨一下他这个没教养的查某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大哥你好。”他总是唯唯诺诺地这样说,然后嘿嘿地憨笑,露出一排长期吸食烟酒的黄黄的牙齿。父亲通常只是弹着烟灰,没有回应。
阿甘婶聒噪的声音一直在继续,这出没有对白的独角戏她演得不亦乐乎。她说父亲是外省猪仔,联合起来欺负他们,占他们的地方,睡他们的查某,最后还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她说我们是粥锅里的老鼠屎,是害群之马。她站在母亲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她是红颜祸水,是狐狸精,是罪有应得。母亲没有抬一下眼皮,她像是聋哑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任由着阿甘婶数落她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为她出头,被阿甘婶推倒一边,她也不看一眼。门口挤满了一群看热闹的查某,还有三两个村公所的管事,但没有人为我们说话。叽叽喳喳地响着一些声音,我什么都听不清,只剩下一张张嘴在动。
围在外圈的男人肆无忌惮地盯着母亲。这是个深居简出的女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美人。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堆男人上门求亲,但不知为何她最后竟选了父亲这个阿甘婶口中的外省猪仔。或许,曾经的父亲真的很英勇,在这个小小的镇上,也唯有他这样的男人才配得起她这样的美貌。般配如斯,他们本应该天长地久的,所以我一直都不能理解父亲为何那般决绝,母亲又如何此般淡然,难道父亲大陆的那个老婆比母亲更漂亮吗?直到很久以后,我又在父亲的书中看到了那张被撕成两半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经发旧发黄,被人小心的粘合在一起。年代久远,依稀只能看见照片上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孩,一个小男孩拉着她的裤管,旁边站着一个年长的女人。照片上的女子,打扮得一点都不漂亮,可以说是非常庸俗,相貌更是不如母亲,但那个笑,温柔极了。那个眼神,在我的学识增加些许之后终于可以找到了一个词形容——含情脉脉,大概就是老婆的代名词吧,不是美丽或风情可比拟,而是一双眼中只有彼此的缱绻。这就是父亲心心念念的那个大陆的家,他的妻儿和母亲,于是他回到了那个我们在书本上叫做水深火热的地方。
一个女人的卑微莫过于此了,但这样的卑微却是她咎由自取。美丽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就是一件奢侈的附属品,有她,也许会颜上增光,比如牙齿;没她,也是无关痛痒,比如盲肠。而母亲之于父亲,就是盲肠的意义。因为他的牙齿,在大陆。
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抬一下眼皮。众人渐渐散去。在他们眼中,别人家的戏始终是茶余饭后的赏玩,哪里比得上回自己家给老公孩子做晚饭来得重要。
天黑透之后,阿甘回来了。他推开门进来,轻轻叫了一声“嫂子”,似乎终于把母亲的魂叫回来了。她缓缓地抬头,有几秒钟的时间,黯然失色的眼睛慢慢变得流光溢彩,就像经过寒冷的冬季慢慢吐春的草木,一眨眼便已春意盎然。母亲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想要扑过去,但她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身子早已冻僵,麻木,没有知觉。阿甘扶着她到沙发上休息,但她不肯,蹒跚着走到门口,急急求证父亲是不是回来了。
“嫂子……”阿甘这样木讷地叫着,他的头低得很低,似乎很是愧疚。“他真的走了。”他说,“我亲自把他送上船的,我亲眼看着他走的。”
“我不信!”母亲忽地大喊起来,她的头发散落下来,看上去像个竭斯底里的疯子,她再也不是我那个温柔娴雅的母亲了。她的手紧紧揪着阿甘的手臂,“我不信,我不信他就这样走了。他是不是就在外面?他肯定在气我,气我说那个女人坏话。”她还要走出去,阿甘扶着她。门外早已漆黑一片,在杳杳冥冥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冰凉的夜风四处流窜。
“嫂子,他真的走了。”他又小声地说。母亲终于沿着门框滑到了地面,泪流满面。母亲沉默了两天之后终于爆发,凄厉的哭声一直在房子里回荡。我想我也应该哭,心里莫名的悲痛压得我心口好疼,可我的泪腺像是干涸了。我身体里的战斗细胞却完全清醒了,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