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能做好的,是如同拔出肉中刺般,取出绍延钦手机里旧有晶片。等待开通新门号空档,稍稍脱离现实,鬆懈紧绷情绪而出神想着,一个用自己的名义申办门号给未婚夫的女人,是不是颇具招赘意谓?男方从此断绝长久赖以维繫的人际网络,全心投入妻家世界。
甚至妄想,医疗体系再也找不着名为绍延钦的这位带原者,只要我小心照料,不明真相的他将永远是个不会发病的正常人。
又或许我真心害怕的是,当他知道身染绝症,会複製前世的自暴自弃,做出难以预料的傻事。
用新门号发送完简讯,提早到法榭等阿钦,假日生意好、客人多,若非和老闆们套交情,当天是很难订到位子的。推开店门,我像走进自家厨房般自在,连服务生也只点头欢迎,不特别招呼我入座。
想与大家分享喜悦,于是晃到调製饮料兼收银的吧台边,寻找主厨与老闆的身影,右侧映入眼帘的背影,是我最爱的甜点师梦筑,身为老闆之一的她,正弯腰专注调整冷藏柜的各式精緻蛋糕甜点。
看着繁複手工製作出的娇贵甜点,一直被细心呵护的脆弱华丽,挑起人们无限幸福想像,看着愉悦,吃着感动。
「蓓瑄,好久不见,今天这幺早?」刚关上的冷藏柜玻璃门又再度打开。梦筑取出一长方体蛋糕置盘,小声呼唤我「来,妳最爱的黑醋栗,趁主厨们忙备料,妳进来里头吃。」
我依着指示溜进吧台,与梦筑并肩坐落转角小圆凳,悄悄接过点心盘。
这情景似曾相识,小小方寸之地,是她和好友程主厨的专属品嚐席,不仅分享甜点,也分享心事。
感染那温暖友情,我拄着蛋糕叉笑应「那我就不客气啰,谢谢梦筑。」
她一脸笑意低声问「看在招待甜点上,透漏一下,今天陪妳共进午餐的是哪位啊?」
吞嚥绵细香滑蛋糕同时,回忆这些日子,我和阿钦奕舜早成了利用法榭解三角习题的常客,成为餐厅经营者闲暇八卦题材也是自然。而主厨们一路真诚如友的温情对待,令我安心。想想也是时候给关心我们的人一个最终答案……
「我未婚夫……绍延钦。」
「你们要结婚了?」梦筑眨巴着不敢置信的晶亮大眼。
「是啊,改天宴客,甜点麻烦妳张罗了。」
「那有什幺问题,哇……怎幺办,我好开心啊……妳慢慢吃,」说着她已站起身续道「我要去跟里头的主厨讲这好消息,她可是阿钦派的。」
梦筑的喜出望外,竟让默默吃着甜点的我眼眶微湿。她言行透出的真诚让我好想一股脑倾诉这两天内心忐忑不安的情绪,甚至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但也在这一刻,内心强烈袭来一阵徬徨无依的孤独感。
独处的空档里,我自问:若阿钦得的是不具传染性的疾病,哪怕是绝症,说出来都能博取同情,甚至是帮助。但若是闻之色变的黑死病,想必换来的关怀慰问也是表面,更真实的该是害怕惊恐而产生的恶意驱离。从此视病者为瘟神,还可能连带疏远他身旁的亲友。然后,逼着他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情愿离群索居地拖磨余生。
我一心想着绝对不能让延钦被社会孤立,但对实际作法却毫无头绪,一时间竟难以消化眼前的梦幻甜蜜。彷彿紧接的午餐约会和结婚登记,都似这块蛋糕面临消失,所有美好只残留在舌尖心底。
我起身将磁盘搁在吧台上,梦筑正从厨房出来,走到我身旁,不解地探问「怎幺不吃了?今天的不合胃口吗?」
我微笑摇头「想留点餐后再吃。不打扰妳们工作,我带去位子上等阿钦。」
她看出我似有难言心事,谅解说道「蓓瑄,无论如何,婚后一定要幸福喔,期待你们日后携家带眷来吃饭。」
「嗯,我会努力的。」勉强对梦筑挤出应有的幸福微笑,一转身我大大吁了口气,这门我连跨都未跨过去,该如何努力?
登记成正式夫妻后,要如何告诉延钦健检真相,如何说服他投药,能有什幺方式增强他的免疫力,要帮他找支持团体排解压力吗……
我杂乱想着,对身旁来去的食客视若无睹,满溢庭室的浓郁餐点香气亦迟钝麻痺,直到服务生前来加水,我才从自陷的地狱返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