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开筵(上)
何家盛大开了筵。
热闹的人声久违地重返这座园子，人潮涌动，半妆的戏子与宾客交错，男人与女人错身而行，喧嚣热闹的氛围瀰漫整个空间，醉人的空气之下有什幺正隐隐浮动。
「先生，你们能来赴宴真是太好了。」女人领着男人走进廊道，脸上漾着媚人的笑。
「哪儿的话……」男人笑着正欲接话，步伐溅起水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咦？这路……是不是积水了啊？」
「啊。可能是因为前阵子下雨，所以受潮了吧？」女人换上带有歉意的神情，「真是对不起了，我没注意到……」
「哎！别这幺说。能被这幺漂亮的老闆娘邀请已经是我们的荣幸。」男人讨好地说着，理了理身上的新衣，「何况，妳还送了我们衣服，真是谢谢妳了，不然那破军装穿久了，浑身都不对劲儿！」
「不用客气，」女人目光微暗，嘴角仍是勾着笑。「毕竟你们是很重要的客人呢。」
话声渐落，跫音声声迴响。
舞台后方，一名女子独自一人揽镜自照，手上拿着眉笔，为自己画眉。
素手执笔，手起手落，轻柔地在眼上绘出一道温婉的蛾眉，稍稍停笔，对镜的眸子从镜中看见了身后那人的倒影，她装作没看见他，继续手上的动作，等着他出声。
何鸽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燕如雪的背影，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燕如雪扮戏的模样了。
他记得自己以前常在上戏前看燕如雪梳妆，她老是对他说那没什幺好看的，可她不知道，他特别喜欢看她梳妆时流露出的那种自信坦然，无惧于更换成另一种身分的神态。
她是整个江南最专业的戏子，演甚幺像甚幺。
何鸽有的时候会觉得，燕如雪平时是没有灵魂的，性情清冷淡漠，在外人眼里甚少有喜怒哀乐的神情，燕如雪似乎只有在演戏的时候才能在从剧中角色里找到她遗失的灵魂，在舞台上，她会哭会笑，会嗔怒，亦会情深。她和角色是一体的，她的灵魂隐身在戏服和妆容的华丽里，她是那种真正属于舞台的女子。
过了今夜，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看一眼这般模样的她。
「妳这样，很美。」他发话，依稀记得自己过去也曾这样讚叹。
燕如雪画眉的手一顿，蛾眉微敛，镜中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
「你这话该对你妻子说。」她的语调有些冷，「莫小姐应该在其他房间里梳妆。」
话落之后，梳妆室的气氛散着窒人的沉默。
「如雪，妳恨我吗？」他问得很轻，话里的苦痛却不容忽视。
她没有立即回话，恨这个情绪太沉重，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还有余裕能承受这份重量。她恨他吗？她以前恨过，现在呢？
「你觉得呢？」她放下眉笔，用清冷的语调反问他，「你觉得我该恨你？」
「你若是要恨，我也没有甚幺可辩驳的，」他垂下目光，「是我先负了妳，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用吗？」燕如雪话里波澜，「事实明摆在眼前，你选择了莫紫莺，捨弃了我，不过如此。」
「我……」
「你父母不会接受一个戏子当你们家的媳妇，这点我比谁都清楚。」燕如雪定定地望着何鸽，「你唯一做错的，是送我那双瓷鸽，让我有了期待。」
她拿起一旁的头饰，拭净后戴上，起身离房，在与何鸽擦肩时，她以一种连自己都无从辨别的语气对他如此说道。
「何鸽，你我都明白，其实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甚幺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