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故人(下)
除了消瘦了些,他还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他身穿洋服,脖颈上繫着领带,原本戴在头上的帽子已被脱下,被他抓在手中,他的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疲惫,看她的眼神有些複杂,似是在思考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她。
良久,他对着她微微笑道:「还想着是谁在拉琴呢,没想到上海城的燕语还会拉二胡。」
「……随手拉拉而已。」
她没问他是为何来此,也没问他在这儿待了多久,二胡的声音原本就不大,她又拉得轻,若非刚好于附近伫足,根本不会有人听见这二胡声。
她垂眸,不敢细想他是怀着甚幺心情在此处徘徊。
「妳……近来过得可好?」何鸽轻声问道。
燕如雪不知道何鸽不敢让问句有着太多情绪,试图让这个问题像稀鬆平常的问候。
她只知道,当何鸽话毕,她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想哭的情绪,离开他的这段时间,许多未能言明的事全发生了,把她的世界搅得浑浊不明。她表面看似冷静的全盘接受,可是她内心深处很彷徨啊,花间派也好、绣绣也好、战事也好,明明一切原本都与她无关。
她觉得自己像断了线的纸鸢,离了那人牵繫守护的掌心,便旋入一场未消停的风暴。
方启脣,瞥见何鸽眼底隐隐躲藏的忧虑,她的不安在舌间转过一轮,最后嚥了下去,沉没在沉默的咽喉里。
「我很好,一直都过得很好。」
燕如雪这幺说着,不想让何鸽对她有太多感怀。担忧或亏欠,歎息或怜悯,眼下的她都无福消受。
「是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有他自己深知话语之外的苦涩。
「那幺,妳今天来这里有甚幺事吗?」
「我是来找你的,想请你帮个忙。」燕如雪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将它递与何鸽,「请帮找将这封信送到这个人手上。」
何鸽接过信件,看见上头的收件人姓名,他的脸色悄然一变。那个名字他认得,那是一个少年军官的名。
「如雪,妳写信到军中做什幺?」
燕如雪心头一震,楚湘和杜鹃的名字都不能被提及,也不能把贺鶢与绣绣牵扯进来,不然事情会更加複杂难解,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想请那军官帮我找个人。」
「找人?」何鸽对燕如雪投以探询的目光。
燕如雪点点头,她垂下目光,语调凄楚了几分,「我有个友人投身军旅,打的正是徐蚌会战,陈官庄一役,听说他们全师覆没,没有一个人生还……可我不相信,我觉得他肯定还活着……」
说着、说着,燕如雪话声渐弱,她心神一愣,忽然发觉,自己怎幺跟绣绣站到同一个立场上了?绣绣他们是夫妻,这种强烈的羁绊她可以理解,可是她和李飞鹰……
李飞鹰是甚幺时候在她心里佔了位子的?是他从她口中抢走糖果的剎那?还是他与她结髮的瞬间?
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不需要刻意演戏,无法遏止的,她感觉眼角微润,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庞落下。
原来她是这幺渴望李飞鹰能安然无恙。
原来她比谁都还要害怕得知李飞鹰撒手人寰的消息。
「如雪,战场上的事很难说,要是妳等到的答案不是妳想要的」
「不会的,」燕如雪摇头,颤抖的手紧抓着衣服下襬,「他答应我会回来的。」
燕如雪低喃着,不像是在与何鸽对话,反倒像是在劝服自己。
何鸽静静地看着燕如雪,他很少亲眼目睹她落泪的样子,即便是在他将她逐出何家的那日,她也是冷静而倔强的接受,没有在他眼前落一滴泪。
在她心里,好像有甚幺改变了啊。他暗自心想,露出自嘲的笑。
不能怪她,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再怎幺不捨,也还是得放的。
「我知道了,这信,我会帮你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