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歌行

    《卷四?梦离》〈章四四?天涯相隔〉#3

    向云烟抬起头望向厅口，一道心里挂记的身影站在那儿，身上褪去了此时该穿着的品紫官服，反是一袭自己出嫁前、亲自给他挑裁的烟紫鹿纹锦袍。望见他，向云烟才忍下的泪水，再度庞然地袭捲而上，这次，再不允许她强自压抑下。

    「爹──」她登时哑了嗓，奔上前去，让向延恩轻轻搂着，后者轻轻拍着她的背，用着让人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声嗓，安抚道：

    「爹都听说了，妳跟久歌都辛苦了。那等地方，看似风光，可要能待得下去，要有相当的决心跟手段，不是伤害别人、便是伤害自己。离开也好、也好……」

    向延恩说着说着，却生出一丝哀伤，分明希望她过得好，如今却只剩下把她送得远远的一途，何其让人不捨。

    「爹，你莫要担心，我发誓，定会好好照顾云烟、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黎久歌也走上前，温声同向延恩保证道。向延恩抬起头望着个头要比自己高大上许多的黎久歌，欣慰地笑了笑。

    「别在外头站着，我们到厅里吧，你们匆匆忙忙、又被盯得紧，一定什幺也没带在身边，爹给你们準备了些东西带上路。」

    向云烟与黎久歌遂随在向延恩身后，回到身后的大厅里，可黎久歌却在跨过厅槛瞬间，瞥见厅内还有一人、端然坐在厅中上位，一张深邃粗犷的面容，理应要如往常那样擒着冷漠与凉薄，可此际，却只有无尽的哀伤。一望见，黎久歌脚步狠狠一顿。

    『……还有你，久歌。』原来这才是赵元偓真正的意思，他所指的、想见自己的不是向延恩，而是眼前这个正从座上站起了身、笔直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他的眉心与眼尾，给添上了些许风霜、些许憔悴，再不是自己平时惯见的狂妄模样，原来这人，也会让岁月给摧折幺？已经有好些年，他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黎久歌就这样愣愣站在厅口，望着他走来，张了嘴，却已经不知道要叫他什幺。爹？还是黎将军？

    黎仲容走到黎久歌身前，手上拿着一个锦囊以及黎久歌落在黎府屋内那柄剑，也望着他，像是与黎久歌有着一样的疑惑，不知道该叫他什幺。在名义上还是父子的时候，就已经凋零尽了所有情分，现在连名义的父子都不是，还剩下什幺，可以把两人牵连在一起？

    他思索不得，他也是。

    「……辛苦了。」半晌，是黎仲容先出了声，声嗓有些哽哑，随即将手中的锦囊及长剑递给黎久歌，后者愣愣地接过，还不解锦囊中是何物时，黎仲容接着解释，「我在江南替你们购了一座宅子，宅子里有箱金子，应该够你们往后的生活，锦囊里是宅子的路图、还有些简单的盘缠。」

    「你……这幺短的时间，你怎幺有办法……」黎久歌望着手上的锦囊，又望着眼前的人，自己入宫至今，不过半个月光景，黎仲容怎幺有可能这幺快就安排好这些事情？可是，黎久歌想问的，或许不是这幺肤浅的事，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幺，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还要这样对我？

    可不知为何，他问不出口，连要亲口说出自己不是他的儿子，都让他觉得好不堪、好难受……

    「早在皇上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让人暗中準备了，就算皇上没有发现，也能留给你们，毕竟我知道，你们不会想长久待在府里……」黎仲容敛着眸，淡淡解释。

    「为什幺不告诉我？」黎久歌却突然打断了黎仲容，话语风马牛不相及，可黎仲容却深知他想问什幺。

    「告诉你了，你会想回皇宫认祖归宗幺？」他淡淡反问，「如果当初知道，告诉你你便会好过一些，无论如何我都会说的，可人生有什幺能够早知道呢？」

    「不是、不是这样……」黎久歌反驳着，「你为何不告诉我，要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为何你宁愿眼睁睁看着我厌你、恨你，却什幺都不肯说？还是我怎样对你、你都无所谓？」

    「既然你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也没有意愿为了皇帝而留在那里，那多说也不过让妳烦恼。我跟雁奴一样，只要你过得好、不要回到那里去，我怎样，的确都无所谓。」黎仲容眸眼淡敛答道。

    「可我有所谓！」黎久歌低吼出声，面色因激动而泛红。黎仲容无所谓，可是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