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给了肺炎。
“怎么会呢……”小菲抽泣起来。
儿媳妇马上受这边抽泣的传染,抽泣得语不成句:“……太突然了……他的肺上有弹片……不过没想到……太大意了……”
从追悼会回来,一连几天,只要小菲一想到都汉在临终的床上还命令部队去看她演戏,给小菲助威、捧场,她眼泪就止不住。欧阳萸这天晚上给她递了一块毛巾,说:“这一来,我也没人嫉妒了。”
她抬起泪眼,看他是想逗她乐,立刻吼叫起来:“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前世欠你的,都汉前世欠我的,我们都还了,你有良心吗?”她也不要逻辑了,她只管把满心委屈发出来,有一半为都汉发。
他怔了。因为他发现她是真舍不得那老头儿。假如他一生中曾嫉妒地作痛,那么就是此刻。
虽然和蒙蒙的笔战打了一阵歇下,蒙蒙并没有停战。欧阳萸的长篇小说问世一年之后,蒙蒙写了一篇批判这部小说的文章。她的伯父对她恩重如山,她要和他伯父的无耻叛徒打到底,打出死活来。文章出来后,第二天、第三天,省报市报版面如雨后发蘑菇,一片一片黑压压全是攻击欧阳萸的文章。方大姐人缘好,不像欧阳萸,死党没有一个。文章不仅批判他的作品,也批判他的为人。眼看着客人们就稀落下去。
欧阳萸手快,每天写了小说还能写一两篇辩论文章,但渐渐地,报纸不再登发他的东西。
他这天吃了晚饭,拿起帽子出门去了。大街上很繁华,小菲却觉得繁华景象中他更是形单影只。人们可以在一夜间把一个人孤立成这样。谁让他好好地去革省长、方大姐的命?但他若不是这么个人小菲会这样爱他吗?她默默跟在他后面。
他停下来,跟一个卖炒板栗的农民聊了几句。小菲赶上去,胳膊套入他的胳膊。
“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旅部当年驻地的老乡。”他说,“生活好多了。”
小菲从侧面看着他。第一次在旅部见到他,他就是个侧面,正在写一手绝顶漂亮的小楷。
“你别担心。”他说。
“冷不冷?”她试试他手心的凉热。
“不会又来一场‘文化大革命’的。”他说。
“来了更好。”
“这是气话。”
她想,才不是气话。看看他身边喊“欧老师”的女人剩下几个?一个也不剩。只不过是报上批判批判。再停了他的工资,压一堆罪名试试,那些喊“欧老师”的女人就会举起她们的小白拳头喊“打倒”了。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小菲可学聪明了,索性搬到一个僻静村落,看你们还能把他往多低去贬。也省得她忧心、嫉妒。你们别理我们吧,让我守着他安安静静享几年清福。
“其实蒙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心眼宽,不像女孩子。”他说。
她“哼”了一声。爱错人了吧?
他们走到护城河边。这么老的一对也在树林里晃,在平时他会难为情。他忘了。全部心思都在蒙蒙身上。他想搞懂这个叫蒙蒙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恨他。小菲心想,他现在搞不懂,就懂不了了。女人爱不成,是会恨的。恐怕开始就不是真爱。真爱得识货。
暮色变成铁灰。树变成黑色。人影是最黑的。他把她的胳膊拉紧一些。
(一个女人的史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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