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来住吗?”她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
“差不多吧。”
“你爸爸怎么样?”
“你是问他有没有把孙阿姨带回来。没看见。”
她给女儿一抢白,傻笑一下。
“再说爸爸那时去了广州、上海,要带就带孙阿姨去那些地方了。我们这个破城市,臭烘烘的,就看我们这两家邻居,把孙阿姨往这里带多糟心。”
小菲顿时煞住脚步。对呀,他去南方二十多天,陌生的地方谁也没见过她。他让孙百合登堂入室也无碍。
“他们一块儿去的?”
“怎么可能?妈妈你正常点好不好?”
她想,太可能了。她沿着瞎了路灯的小路往回走:太可能了。她把守那么紧,却守错了地方。她得设法找到他们学院的会计,要回他的出差报销单据,从而发现他住了哪些宾馆,再与宾馆联络,侦察出他是否有位女士相伴左右。这是个巨大的秘密工程,必须胆大心细、撒谎精彩,让会计帮她忙又不损伤欧院长的名誉,同时也让他们相互不通气。怎样部署,小菲觉得纵然有一万个心眼子都不会够用。
两天过去,小菲推翻了无数战术。她现在越来越体会出电视的妙处:你尽可以对着它发呆,满脑子胡思乱想,想累了对着它打盹,休息过来接着胡思乱想。你还可以沉默地对着它发泄坏情绪,不想理人就不理,张口答非所问也不遭怪罪。
欧阳萸这天晚上叫了她几次,但她正在脑子里编排和学院会计的谎言对话,编排到关键处,出不了戏,嘴上便“嗯,嗯”地应付他。
“能不能和你谈谈?”他问。
“嗯。”她眼睛仍呆瞪着电视。
“我想了好几天,只有你我可以谈谈。”他说。
小菲看过来:他的样子有些吓人。坏了,他要先发制人。万一他提出离婚或分居,她可怎么招架?她会不会干出比较丑陋的事来:比如冲进厨房去拔菜刀?她不知道自己身心里潜藏着多少过激行为,丑陋的、可笑的、矫情的,因为她不会真自杀,她只是吓吓人。她若自杀世上就没了一个对欧阳萸巴心巴肝,纤毫都疼爱的女人了。她可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真对他好,真拿他做致命的心爱,就是有也不可能从一而终。从一而终地爱他这么个危险人物,总在闷声不响地惹祸,太不容易了。
小菲见他关了电视。再一看,更可怕了:居然他去煮了红茶。她浑身冰凉,脸上僵笑,她也可怕极了,但他顾不上看她。刚刚坐下,他就开了口。
“小菲。我可能得癌症了。”
她觉得“癌症”两个字陌生极了,几乎是外语单词。
“这次去上海,我哥哥一个同学给我诊断出来的。”
她有点懂了。“癌症”这个词得放在一定的上下文里,有一定的背景交代才能懂它。才能把它放到最亲近的人身上去懂得。连什么癌,怎么诊断的都不问,她便呜呜地哭起来。
“这么多天,我不想跟你说,就知道你会这样!”他素来的厌烦口气又出现了。这口气倒很帮忙,给了小菲一种一切都正常的错觉。
“那你是怎么想起去医院检查的呢?”
“我不想吃东西,恶心,欧阳荀就请他的同学给我做了检查。他的诊断是肝癌。”
“你怎么这么混账?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呢?”
他看着她,意思是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小菲看到他眼底里的惧怕,他一直是独自在抵御这惧怕。她一向是他们俩中间胆大的那个,无知无畏的小菲过去一向给他安慰。她拉住他的手。她得继续做傻大胆。
“那我们就去开刀吧。”
“大夫说开刀不见得比保守治疗希望大。”
“那我们保守治疗!”
“要看医生们会诊之后如何定夺。”
“你知道吗?肝癌的幸存者很少。”他说。
“有多少?”她问。
“百分之四、之五,也许之十。说法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省图书馆看了医学文献。”
她眼泪又落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书呆子!他自己去读自己如何无救,将如何去死,独自一人,读着读